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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的樓房鱗次櫛比，如同空洞的蜂巢。戶與戶之間橫亙著一扇門，隔絕了察覺人情的溫度和洞悉世事的視角，也束縛住了外婆的手腳，讓年近九旬的她，終日徘徊在幾十平米的空洞房間里，獨自憑窗遠眺。
每個周末的間隙，我都會前去探望，似是雷打不動的慣例。陪她細說家長里短，聊一聊外面世界的變遷。她也思路清晰，熱情洋溢地發(fā)表自己的觀點。她說她到過最遠的地方是北京，大概是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，因想念在北京參軍的兒子，她就瞞著外公坐一天一夜的火車，也因不識字，走了不少冤路。談及北京，她總是滔滔不絕。說著說著，她還會給我翻出柜子里的照片，作為陳述的佐證。
對于她如數(shù)家珍的記憶，我通常裝作饒有興致，愿做一個安靜的聽客，聽她把往事念叨不盡。我深知身體尚且硬朗的外婆，這兩年已很少出門，只能憑著這些細碎的過往、經(jīng)年的照片來打發(fā)時間，回味人生。
但她的習(xí)慣是每次深情地講述完，便著急催促著我離去，理由是我有繁忙的工作，無休止地應(yīng)酬和年幼的孩子需要照料；而她自己身體尚且硬朗，耳不聾眼不花，足以安然度日。但也興許是她講得累了，需要一個人安靜地沉思。
就在某次離開之后，我因遺忘了手機于不遠的巷口折返。忽而發(fā)覺那扇稔熟的窗子是敞開的，原來她正在陽臺上踮著腳、探著身子，以目光偷偷地在為我相送。那伶俜的目光里包裹著慈祥，正如那些年幼的時光里，她一次次哄我入眠一樣。后來每次離開后我都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，無論艷陽高照，還是月朗星稀，在我轉(zhuǎn)身的余光中，總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如舊憑窗。而每次依依不舍離去的我，對背后的注視總是裝作若無其事，自顧自地將腳步輾轉(zhuǎn)放慢，把路程反復(fù)延長。也縱使離開時我有偌大的心事，但步履交錯之間，始終保持著輕松與愉悅，有時會像個孩子隨便找個臺階蹦蹦跳跳。
我明白，外婆蓄滿深情的凝望里，深藏的是一種關(guān)切、一份寄托，她愿用目光送我走完足下的路。而我置若罔聞的表演里，想要表達的是一聲告別、一次寬慰，我愿留存在外婆記憶里的我永遠童心未泯、無邪爛漫。
后來每當(dāng)我穿梭在人海，走向陌生的地方，總會有一雙眼睛在某處樓臺上深情觀望。我會下意識地停下腳步，對著天空不覺然地微笑。想想這些年我曾遇見很多的風(fēng)景，但外婆那布滿蛛網(wǎng)的窗欞倒映在腦海中，實則是人生最好的景色。而那雙流盼的眼睛，曾出現(xiàn)在我生命的每一個天氣里，每一段成長的舞臺上，讓我在孤單的夜色中內(nèi)心溫暖、熱淚盈眶。
只是歲月鏤空了外婆，如今的她只能獨自倚靠在窗前，在一個人的心靈花園里，孤獨期盼和無聲禱告。那春天的花、夏天的風(fēng)、秋天的葉、冬天的雪，和她每一個想念卻尚未歸來的孩子。她用自己溫暖的目光，為他們鋪設(shè)一條月光下的路，陪伴著他們走向人生光亮的遠方。
編輯：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