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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家第一間屋的建成,是大哥六歲那年。從前年冬天,父親開始伐樹,父親把樹去了枝條,放進塘中,浸泡上一個冬季,一棵樹就蛻變成一根木料了。就像鍛造一個愣頭青的小伙,擠壓掉身上空泛的銳氣,便只剩下實實在在的瓤。
備下幾根木料,房梁,頂撐就有了。剩下的多是賣力氣就可以克服完成的工序。從塘子里挖出淤泥,拌進稻草,這便是四堵墻的材料。而用來做頂的泥,必定是淤泥下面一層,結實一些,踩在腳下肉筋筋的,摻上稻草,再摻上灶膛里新鮮的青灰,攪拌均勻,放進槽子里,拿來推稻子的長條木锨,來回推拉,直至平展,以一個固定的厚度。有了這,房頂的問題基本解決了一半。剩下的是在它下面放木料作房梁,在它的上面鋪上稻草。一座茅草房便敦敦實實地大功告成。
凡事說起來容易,泥葦子的厚薄,稻草的勻實。放屋頂上的,需鋪出層次,稻草之間要扣合好,一層一層之間,不能脫節落下空擋,要不然遇上陰天下雨,下雪,刮風打雷的天氣,特別是夏天里一股又一股的臺風侵襲,立于房頂的稻草哪里能經得住?。?/p>
父母結婚時的屋,是借來的。那屋比父母后來蓋的屋要好一些。墻是黑磚,顯得粗實,功夫不細,而且比后來的紅磚要顯大,瓷實,堅沉。那至少是磚??!是磚就有幾分不一般的貴氣。房頂也不是稻草,而是黑瓦,一片一片呈弧形,像兩個手掌貼在一起,打成一個窩的形狀,接近一個菱形的一半?,F在想想,那不就是徽派建筑頂上的瓦礫嗎?
新建成的房子還冒著水汽,濕漉漉的味道彌散在草屋內。父母親早早地搬進了自己家的屋里。那可是自己家?。∫惠呑宇^一回有了自己的屋。那感覺迫不及待,而又迫在眉睫。住進自己的屋,所有的感覺都不一樣了,那是真正當家做主的感覺。
只是老天有時候偏偏喜歡跟窮人開玩笑,不管這玩笑的大小。也就是那一年,經過一個夏季的暴曬,有了干氣的房子,被大哥不小心一把火燒了。等父母親趕回來,新屋只剩下四堵墻垣孤零零地站在風口??粗鴼堅珨啾?,父母親的心該是怎樣破碎。
第二年,我出生后,父母親又蓋了他們生命中第二次屋。原路返回一遍,不用再繞彎路了,比第一次省勁了許多。只可惜,這個屋也沒能留住。當年,來河決堤,也就是家鄉人說的破圩。當濤濤洪水如下山猛獸,自上而下蜂蛹而來,家鄉人立即就如同殘兵敗將,一路丟盔卸甲,紛紛奔向大壩上。洪水沖破洞穴,勢如破竹,如萬馬狂奔,一眨眼工夫,田地沒了,房子沒了。到處都是白茫茫的洪水,別說我們家的屋了,村里所有茅草屋,土墻全部坍塌,硬泥塊在濤濤洪水之中,即刻現行,坍成一堆泥。
好在那一年,遭遇洪水,國家有專項撥款,對所有受災戶都給予了資金上的扶持。父母親終于又建了第三次屋。雖然只有一人來高,鍋屋住房都在一間,對于父母親來說,也已經是莫大的安慰莫大的滿足了。
這間屋,在我十歲之前變成了家里的鍋屋,專意留作燒飯,隨著日子一天天好轉,農村實行了土地承包責任制,每一戶人家除了自留地,每個人都按人頭分到了土地。有了錢的父母親,面對著一天天長大的四個孩子,果斷決定再蓋屋。于是,在鍋屋旁,父母親又建了三間瓦房。中間的一間是堂屋,一邊的屋作為大哥、二哥的房間,我和姐在父母親的床后面鋪了一張床。母親用蚊帳把他們的床與我和姐的床隔開。
在我上初中那年,1985年,我們家第五次建屋。這一次非常正式,也投入了巨大的財力物力人力以及精力。父母親為此,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準備,計劃,分工,一點點置辦所需的工料。從紅磚,石頭,沙子,水泥到白石灰。當時建的是四間磚砌的大瓦房,這四間大瓦房,后來竟成了父親的絕唱。父親在自己親手建造的屋里離開了這個塵世。
那時,我們家也已在相鄰的鎮上買了另一處屋,是二哥堅持著買的。買時,父親還在。父親看著街上的屋,又看看鄉里的屋,五味雜陳,不知道說什么好。但父親的心里其實是高興的,一輩子單槍匹馬,沒有兄弟姐妹的父親,怎么也不會想到,后來,自己家竟然在鎮上也有了自己的屋。
如今,那兩間屋,在兩個哥哥的手里,早已變成了上上下下有十來間的樓房。只是那些屋多數時候是空著的,只有大哥大嫂守著屋子,做一些農副產品生意,以維持生活。有屋就有家,有家,就是牽系,孩子們就像燕子,一只只從遠方飛回來。嘰嘰喳喳的孩子們,使得偌大的屋的鮮凌凌的氣息直往外冒。
編輯:文潮